日期:2025-07-13 15:05:1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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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五岁的元恂蹲在太极殿的廊下,地砖缝里的青苔蹭着他的胡靴。这靴子原是尖尖的,能在草原上陷阱软泥里,可上个月被宫里的绣娘改成了方头,像被人硬生生掰直了的狼爪,硌得他脚趾头生疼。
他把脸埋在膝盖间,宽宽的汉服袍子罩下来,把整个人裹得像颗粽子。风从殿门灌进来,掀得袍角打在脚踝上,他猛地缩了缩脚——那截刚长开的骨头,以前总露在鲜卑短褂外头,晒得黑黢黢的,现在却得藏在这又闷又沉的布料里,像被关在笼子里的小兽。
"听说了吗?陛下要把家搬到洛阳去。"廊那头飘来压低的说话声,是阿叔们的调子,带着鲜卑人特有的粗粝。元恂把耳朵凑近了些,手指抠着靴底磨出的毛边。"汉人的衣裳穿得我浑身发痒,"另一个声音啐了口,"将来是不是连弓箭都得换成毛笔?"他摸了摸腰上的蹀躞带,冰凉的金属环硌着掌心。这是阿爷去年送他的成人礼,鲜卑男人都系这个,上头挂着刀子、火石,还有装猎物骨哨的小袋子。可现在系在汉服里头,像块多余的石头,硌得他心里发慌。
"恂儿,发什么呆?"元恂吓得一哆嗦,猛地抬头,看见父亲站在台阶上。孝文帝今天穿了身新衣裳,朱红色的袍子拖在地上,脑袋上还挂着串珠子,走路时叮叮当当响,不像草原上穿皮袍的阿爷,倒像画里的汉人皇帝。"阿爷。"他慌忙站起来,袍角扫过地面,带起一阵尘土。孝文帝走下来,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方头靴:"这靴子改得还行?"
展开剩余79%元恂没说话,眼睛瞟着父亲腰间——那里本该系着鲜卑的皮带,现在却换成了宽宽的玉带,软趴趴的,不像能挂住刀的样子。"跟阿爷学汉话好不好?"孝文帝的声音很轻,可元恂听着却像草原上的闷雷,"学会了,将来才能管好大城。"
他脑子里忽然冒出去年在平城郊外的事。那天他骑着小棕马,风刮得脸生疼,阿叔们在后面喊他慢点,可他偏要跑,嘴里用鲜卑话喊着"驾——",马蹄踏过草地的声音咚咚响,比现在殿里的钟磬声好听一百倍。那时候他的靴子还是尖的,踩在马镫上刚刚好,不像现在,方头靴总打滑。
"说话啊。"孝文帝弯下腰,冕旒上的珠子垂下来,晃得元恂眼睛发酸。"不想学。"他憋了半天,声音小得像蚊子叫。孝文帝没生气,只是摸了摸他的头:"过些日子搬去洛阳,那儿有好多书,还有人教你写字。"元恂咬着嘴唇没应声。他听说洛阳没有草原,没有能跑马的空地,连风都是热烘烘的,吹得人头晕。
搬家那天,元恂坐在马车里,掀开帘子往后看。平城的城墙越来越小,最后缩成个灰点点。他怀里揣着块狼尾毛,是临走前阿奶塞给他的,说能想家的时候摸摸。毛糙糙的,像草原上的风,刮得他手心发烫。
洛阳的房子真高,墙砌得死死地,抬头只能看见一小片天。国子监的屋子更闷,窗纸糊得严严实实,阳光都透不进来。先生是个白胡子老头,整天捧着本《论语》,摇头晃脑地念,那些字像小虫子,钻进耳朵里就痒得慌。
元恂总坐不住,屁股底下像垫了针。他偷偷在书案底下刻字,刻的是鲜卑话里"马"和"草原"的写法,一笔一划刻得深,木刺扎进指甲缝里,渗出血珠也不觉得疼。"元恂!"先生的戒尺"啪"地拍在案上,他手一抖,刻刀掉在脚边。先生弯腰捡起刀,看见案底的刻痕,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。"好个顽劣之徒!竟敢在圣人门前刻蛮夷字!"戒尺劈头盖脸打下来,抽在背上火辣辣的。元恂咬着牙不吭声,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——不是因为疼,是因为先生骂"蛮夷",那是他阿爷、阿奶、阿叔们的样子,是他从小听到大的话,怎么就成了坏话?"我不是蛮夷!"他猛地站起来,椅子被撞得"哐当"响。先生愣住了,戒尺停在半空。元恂抓起桌上的砚台,朝着墙上的孔子像砸过去—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砸,就是心里憋着股火,像草原上要烧起来的野火,不烧出来能把自己烧死。砚台"啪"地碎在墙上,墨汁溅得白墙黑一块紫一块。他喘着粗气,看见窗外的卫兵换了衣裳,以前戴的头盔上都插着狼尾巴,现在换成了花花绿绿的鸟毛,像戏台上的玩意儿。"我是鲜卑人!"他嗓子喊得发哑,"我会骑马射箭,才不要背这些破书!"
先生气得浑身发抖,哆哆嗦嗦地去报信。元恂被人拽到偏殿,等着父亲来。地砖凉飕飕的,他光着脚(刚才挣扎时靴子被扯掉了),脚趾蜷起来,蹭到地上的碎墨块,像摸到了平城的黑泥土。孝文帝来的时候,脸上没什么表情。他蹲下来,捡起地上的方头靴,轻轻拍掉上面的灰:"脚凉不凉?"元恂别过脸,看见父亲鬓角有根白头发,像草原上的雪。"阿爷,"他忽然开口,声音有点哽咽,"我们回平城好不好?"孝文帝没说话,只是把靴子给他穿上。方头挤着脚趾,疼得他眼泪掉了下来。"恂儿,"孝文帝的声音很低,"阿爷小时候也在草原上住过,知道骑马有多快活。"他摸了摸元恂的头,"可我们不能总在草原上,就像小狼长大了,得学会自己找食吃。"
"我不要找食,"元恂哭出声来,"我要回草原,跟阿叔们打狼,晚上围着篝火唱歌。"孝文帝叹了口气,站起来往外走:"明天开始,先生会更严些,你得学。"那天晚上,元恂躺在床上,翻来覆去睡不着。洛阳的月亮圆圆的,不像平城的月亮,总带着点缺角,挂在帐篷顶上,像阿爷的弯刀。他摸出怀里的狼尾毛,放在鼻子底下闻,有股淡淡的膻味,是家里的味道。
他悄悄爬起来,跑到院子里。墙太高,看不见星星,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声音,沙沙的,不像草原上的风,呼啦啦地跑,能带着人的喊声跑老远。"驾——"他对着墙根喊了一声,像在平城郊外骑马时那样。声音撞在墙上,弹回来,闷闷的,像被捂住了嘴。
他蹲在墙根下,抱着膝盖哭了。十五岁的少年,还没长开的肩膀抖得厉害,方头靴在地上蹭出浅浅的印子。他不知道为什么阿爷非要留在这儿,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到那个能让马蹄声跑得畅快的地方。
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,"咚——咚——",像敲在他心上。他摸了摸脚趾上的刺青,是七岁那年阿奶给纹的,小小的狼头,当时疼得他直哭,阿奶说:"咱鲜卑的娃,得带着狼性。"现在那榔头还在,可他觉得自己像只被剪了爪子的小狼,困在笼子里,连叫都不敢大声。天快亮的时候,他听见远处有鸟叫,尖尖的,像平城的鹰。他猛地抬头,看见天边露出点鱼肚白,像阿爷皮袍的颜色。"等我长大了,"他对着天空小声说,"一定要回去。"
风从门缝里钻进来,带着点凉意,吹在他脸上,像阿奶的手在摸他的头。他把狼尾毛紧紧攥在手里,趾甲嵌进肉里,也不觉得疼。他知道明天还得去学那些难懂的汉字,还得穿着这双硌脚的方头靴,可他心里有个地方,始终暖烘烘的,藏着草原的风,藏着马蹄声,藏着那个还没长大的、想在草原上纵马奔跑的自己。
#自古英雄出少年#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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